人性的最人性的卓别林及其电影世界(4)
夏尔洛既是抽象的、典型的,又是个体的、多样的、富有特性的。
夏尔洛,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物,有一种独特风格。看看这套标识性行头:他戴一顶圆礼帽,一双破手套,拄着竹手杖,过窄紧绷的上衣露着破洞,罩不住一条过于肥大松垮的裤子,一双特大皮鞋。这一身的不合体,令夏尔洛从头到脚都显得滑稽;他高挑眉毛,圆睁双眼,留一撮滑稽的梯形黑胡子,摇摇摆摆迈着鸭子步。
夏尔洛的走路姿势,并非卓别林独创,卓别林也并非一开始就采用这种形象。他曾以“查尔斯”(Charles,法文)或“查斯”(Chas,英式简称)这个名字扮演过各种各样角色;十多部影片后,才决定采用这种风格化的服装、典型的面部妆容与走路姿势,他改名为“查利”(Charlie),法国发行商译作“夏尔洛”(Charlot)。从此,一个风格化的永恒的夏尔洛诞生了,全世界观众永远记住了夏尔洛。一开始,卓别林并不能清晰把握夏尔洛这一人物个性,一旦穿上独属于夏尔洛的那套行头,似获得神秘暗示,想象力舒展,一个个笑料喷涌而出,夏尔洛整个儿活灵活现了。
卓别林是这样阐释夏尔洛的:“你看,这是一个有多重性格的人。他是个流浪汉,也是个绅士;是个诗人,也是个梦想者;他很孤单,渴望着浪漫和冒险。他指望别人把他当作科学家、音乐家,或是一位公爵、一个玩马球的人。实际上他只会捡捡烟头,还会抢孩子的糖果。在他异常恼怒的时候,还会看准了机会对着那些女士们的屁股就是一脚。”(《卓别林自传》)
卓别林说的这个夏尔洛,就是他自己。的确,卓别林早期塑造的夏尔洛,有他自身的影子在。或者说,他是从自己的生命体验中诞生了夏尔洛。
1889年4月16日,查尔斯·斯宾塞·卓别林出生于伦敦瓦尔华斯东巷,后来又在肯宁顿路287号、兰倍斯区鲍那尔巷3号等住过,这些街区皆属伦敦的平民区、郊区,房子多建于维多利亚时代。他的父亲老查尔斯·卓别林是剧团的“领衔歌手”,曾在英、美、法等国巡演,以唱怪腔次中音名震一时;他的母亲哈娜·希尔十六岁登台,卓别林说她跳舞时姿态“惊为天人”,又能歌唱,擅长歌舞剧,在戏剧表演上很有天赋,“她生动的神态和语调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父母结合后,曾一起在英国各游艺场表演滑稽二重唱,很受欢迎。显然,卓别林的表演天赋秉承于父母,最重要的是,他记住母亲的话,“首先要做好在这世上应该做好的事”;他记得,“就在那个下午,在那间灰暗的地下室里,母亲把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仁慈光芒带进了我心里。只有在这种光芒的闪耀之下,文学、戏剧中关于爱情、仁慈和人性的主题才显得那么伟大、丰富和熠熠生辉。”(《卓别林自传啊》)这也是卓别林的电影充满仁慈的人性光辉的起点。
卓别林一家的幸福生活大约只维持了四年。因为父亲酗酒,父母终于分离,老查尔斯又与一个女人同居,身体变坏,潦倒沦落,三十七岁病重去世前,别人替他组织了一次福利演出,卓别林后来在《舞台生涯》中,也为老卡尔维罗组织了一次义演,卡尔维罗死在舞台上,他是曾经的落魄父亲,也是衰老的卓别林自己。卓别林一辈子,都在渴望父爱。父母分离后,母亲嗓子哑了,无法再登台演出,不得不靠缝补衣裳养活卓别林兄弟俩。母亲终于精神错乱,先后几次被送进疯人院。幼小的卓别林(七岁到十二岁),面临两种可能:一是被送到孤儿院,也就是汉威尔贫民学艺所;一是被送进监狱。卓别林兄弟俩惶惶不可终日,有一段时间,成为肯宁顿街区的小流浪汉,捡食市场水沟的水果蔬菜,睡在广场或公园长凳上。十二岁之前,为了贴补家用,卓别林还当过报童、印刷工人、玩具小贩、吹玻璃的、诊所佣人、“兰开夏八童子”的小演员……“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瞎眼老鼠,等着自己的是即将落下的棍棒。”(康拉德)这种底层生活经历,饥饿的滋味,被欺凌,被伤害,恐惧、孤寂、渴望爱,成为卓别林所有电影的出发点,“他虽然不是惟一一个描绘饥饿的导演,但却是惟一一个曾经切身体会过饥饿滋味的人。”(巴赞)待他名满全球后,也从不讳言自己的童年经历。1943年,卓别林在给遭到希特勒轰炸的伦敦市民慰问信中,这样写:
我将永远记得兰倍斯,永远记得我曾经在里面度过童年生活的鲍那尔巷三号阁楼的那间屋子。当时我为了倒脏水而在那三层楼梯上不停地爬上爬下的情景,现在依然在我的眼前。查斯特街上的杂货商赫莱,现在也好像就在眼前;我那时常去买十斤煤和一便士蔬菜。我还记得卖肉的华松,在他那里花一便士就可以买些剩肉;我也记得杂货商商亚尔,花两个铜子儿就可以把手伸到他铺子里的一只盛满零碎糕饼的箱子里去拿点吃吃。一切都在我的记忆里,我离开了兰倍斯,它的苦难和它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