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最人性的卓别林及其电影世界(3)
另外是不断重复一个动作,令其可笑滑稽起来。《城市之光》中的拳击赛,小个子夏尔洛为了躲避强壮对手,几场比赛,他有时躲在裁判后,有时跑到裁判前,有时又跟在对手后面,跳来跳去,不断重复的动作,令人捧腹,当重复产生的喜剧效果行将消失之前,略略改变一下动作,重复来过,激起新的高潮,笑声也就一浪接一浪地持续下去。《摩登时代》中,侍者送烤鸭给顾客,被拥挤的跳舞的人阻挡,几次三番送不过去,随着舞曲,重复来几遍,每一遍略有变化,逗笑的高潮是,侍者千辛万苦终于端着盘子走到顾客桌前,烤鸭却不翼而飞,原来挂在枝型吊灯上了……拍电影前,卓别林在卡尔诺剧团,扮演以失败的行动为笑料的滑稽演员,重复失败的动作,其滑稽让观众捧腹而笑,又能激发共鸣与同情。
动作原本是从生活中来,正因为是司空见惯的动作,每个人都会碰到,却往往忽略,卓别林通过机械的惯性,或有变化的重复,使动作夸张、变形,产生奇特的喜剧效果,观众哈哈大笑是惊讶、新奇,更多的是会心与共鸣,这就是回声效果。假如某个动作并非生活中熟知的,或是凭空构想的,观众没有会心之感,也就产生不了回声效果。据说有一次几个朋友一起观看希区柯克的电影,别人是被悬疑吸引,只有卓别林,感觉滑稽可笑,居然笑到从座位摔到地上,他的视角总是新奇,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C.简化手法
重复是为了达成喜剧效果,简化同样是。卓别林以为,动作的精简很重要,没有戏剧性的动作,就是无谓的,可以删减掉。他说:“我认为如果一件事情本身可以引起两阵笑声,它就比两件分开的事情好。”他举了《夏尔洛越狱》中的一个桥段:夏尔洛坐在阳台上,和一个少女一起吃着冰激凌。这时候,一个肥胖、傲慢、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坐在楼下一层的桌边。正在吃,冰激凌突然从夏尔洛的手上掉了下去,滑过他的裤子,从阳台上落到了贵妇人的背上。这只是一件事情,瞬间就完成了,却让夏尔洛和贵妇人同时呆住,而在观众那里,激起了两阵笑声。
卓别林进而告诉我们,这一个手法简化的桥段,何以会在观众那里激起笑声,是因为其中包含着两种人性因素:一个是观众与夏尔洛之间产生的情感共鸣,冰激凌掉了觉得非常遗憾,另一个是观众看到有钱、肥胖的讨厌妇人的华丽衣饰遭殃后,有一种痛快感。设想一下,如果冰激凌是落在一个穷苦的女仆的脖子里,那么激起的就不是笑声,而是同情了,因为一个女仆日常中原就没有尊严可言,居然还要这样被糟践一下。卓别林在简化处理这样的情节时,包含着对日常生活的细腻观察,饱含着感情来演戏,以及对观众与演员的人性的深切理解与同情。
D.当头棒喝
卓别林常用的方法是,正当夏尔洛得意洋洋做着什么时,突然来个反转,给以当头棒喝。《摩登时代》中,从监狱出来的夏尔洛与小女孩终于拥有一个破陋不堪、暂时遮风挡雨的废屋。夏尔洛兴冲冲进门,门梁掉下来,几乎将他砸晕;他与女孩对坐,兴高采烈切面包准备吃的时候,桌子却塌了;次日,他学绅士模样,早起去游泳,一个漂亮的鱼跃动作跳进河里,却一头撞到河底,摸着脑袋一瘸一瘸上岸,河太浅了。《淘金记》中,夏尔洛去淘金,风雪中断粮,饿得昏头昏脑的同伴,将他臆想成一只肥美的鸡,差点被杀来吃;回城后,等待与几个女孩的新年聚会,梦中他为女孩们跳起生动的面包舞,突然梦醒,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外面下着雪。《寻子遇仙记》中,精疲力竭依门而睡的夏尔洛,梦见生出翅膀,遇到仙女,一起快乐地飞翔,突然被暴打,被拔掉翅膀,从空中摔了下来……
当头棒喝,令小人物夏尔洛尤显出可笑况味,笑声中又隐含着泪水;他的得意洋洋,不过是一场戏,一个梦,棒喝之下,才是真实的人生。但是,夏尔洛总是一次又一次无视这种当头棒喝,每遇困境,他就亮出神奇的“倒踢一脚”,似乎要将所有的困顿、灰暗、无奈,统统踢走,似乎靠着他的乐观向上、机灵聪明,就能克服一个又一个困境,他似乎也仅仅满足于困境的短暂消解,事实上,他从未能实质性改变过什么。
卓别林所有的技艺手法,电影语言,全都根植于生活土壤。生活世界中的人,街市上行走的人,充满烟火气的人,是他一切创作的源泉。众生芸芸,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复杂而幽微、深刻而单纯的人性,只有人的世界能令卓别林永远新奇、深深迷恋,从中,他创造出一个永恒人物——夏尔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