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宝里宝气的猪(6)
“野外放养没有问题,你妈妈也没拦着你带它出去。它在野外开心不仅因为宽阔好玩,更重要的是,有你带着它。你带了它这么久,却把它撂到山里不让它回来,换作是你,你愿意吗?”
我想起第一次甩开宝里宝气时,它在后面拼命追我的情形,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它不可能再变回一头野猪,别说毒蛇豺狼,就是风霜雨雪它都会受不了……”
在宋大伯的要求下,我告诉了他我是如何放跑——准确地说是赶跑——宝里宝气的。宋大伯要我和妈妈好好待在家里,他马上邀几个人上山,一定能把猪找回来。
我既不想做作业,更不想睡觉,呆呆地坐在一张火椅子上,对着门外越来越深邃的夜空出神。妈妈几次要关门,都被我阻止了。我在心里相继唤出了星星和月亮,它们分布在天空的每一个角落,这样宝里宝气就不会太害怕,宋大伯也能尽快找到它。
这期间,妈妈只说了一句话:“要你喂猪,倒好,自己都搞得宝里宝气了。你姐知道了会笑死去。”
我不会答理她。宝里宝气没回来,我不想说一句话。这个时候,有人拿了刀要砍我,我也会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伏在椅背上快睡着了,我的耳膜被一阵极其轻微的蹄声惊醒。我卷出门,跑过隔壁家,看见对面田塍上,宋大伯和宋天奇打着手电筒,前面正是摇头晃脑的宝里宝气。
宝里宝气真的病了。第二天,它躺在栏里不吃东西,且伴有腹泻。妈妈请来兽医,给它打了一针,还开了几包“小儿安”。兽医说,它的身体没大毛病,可能主要是受到了惊吓。
我无法再放养它,天天下午打了猪草回来煮熟给它吃。但它的食量急剧下降,爱吃不吃的。有时听到我的吆喝,它立起身子,把头伸到槽里拱几下,又掉头而去,完全没有以前那股活泼劲了。
过几天,宋大伯来看它,说,不行了,得赶紧杀。
那个周末,在外地教书的父亲回来了。宋大伯、宋天奇,还有李燕儿的父亲李杰洪,都肩扛手提地过来了。妈妈不时瞅我几眼,显然在担心我的情绪,但她多虑了。看着宝里宝气那一天比一天憔悴、颓废的样子,我知道这一天总要到来,也必须到来,我的心里很平静。
宝里宝气大约也清楚,这一天来了。宋大伯打开栏门,唤了它几声。它慢慢踱出来,低着头,安静地迈着小步。它以最优雅的姿态,在走向某个结局。它一走出猪栏房,我就上去抱住它的头,对它说,宝里宝气,你放心,你的肉会长在我身上,我在你就在。这回宝里宝气听懂了,它把头蹭到我的脸上。它的睫毛是湿的,鼻孔也是湿的,它仿佛在我脸上画画。
它画的或许就是它自己吧。
我站起身,把它交给宋大伯。宋大伯和宋天奇、李杰洪将它抬到一张比课桌还宽的案板上。它没有“嗷嗷”直叫,鼻孔里发出一串深沉的低吟,一股鲜血像瀑布般冲泄到案板下的瓷盆里,足有满满一盆。
按常情,来帮忙杀猪的都要带些肉走,作为主家的报酬。但这回,宋大伯、宋天奇和李杰洪,连一根猪毛都没带走,妈妈送给了他们每人两盒烟和一条毛巾。妈妈也没卖出去一两肉,她将它们切成条块,全都挂到灶房顶上熏着,每天中午炒一碗给我吃。放寒假,姐姐从学校回来,妈妈蒸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腊肉,还给姐姐讲了我和宝里宝气的故事。姐姐果然笑得直不起腰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对我说:“弟弟,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我再也不会骂你宝里宝气了。”
第二年春天,妈妈问我,还想喂一头猪不。我用力摇了摇头。从此,我家再没养过猪了。
上一篇:在故事中呈现日常南方的都市感张欣访谈录
下一篇:家教漫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