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宝里宝气的猪(4)
唯有一次,我没留意到一束丝茅旁边有株野葛藤。我们上山打柴,时常会采些杜鹃花、茶泡、毛栗子之类,一饱口福。大人们总是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去惹野葛藤,有天大本事的神农他老人家就是吃野葛藤中毒死的。乡下孩子再调皮,这句话足以震慑他们。我那天把宝里宝气放到坡上,自个儿开小差,钻到山里寻野鸡蛋去了,回来看到宝里宝气正在啃一些叶子,边上还撒落着黄色花瓣。我冲上去,天啦,是野葛藤!慌忙掰开它的嘴,手伸进去把里面的叶子全掏出来,又带它到一条灌田用的小渠边,捧着水给它漱口。
我紧张得要命,宝里宝气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我害死的呀!我不敢跟妈妈说,悄悄把猪赶到栏里,不时去瞄一眼。妈妈问,怎么啦,宝里宝气没事吧?我舌头打结,没事,它调皮,差点滚到山沟里,我看它伤着没有。妈妈拍了拍木栏说,宝里宝气长壮了,看来你这种养猪法着实不赖。这个表扬让我比考试得了一百分还开心,因为我从没得到过一百分。
我的同班同学、隔壁的宋武眼巴巴地看着我“放猪”,他也嚷着要放,他父亲宋天奇硬是不准。大概是我妈去做了一通思想工作,宋天奇好不容易同意了,可宋武、宋霞两兄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赶不出来一头猪。他家喂了三头猪。我琢磨着,如果宋武过来向我请教,我是帮他呢还是不帮他。帮他的理由是,我也想有个伴,一起“放猪”多好玩。不帮他的理由是,“放猪”是我的独门秘籍,要是连宋武都能做,那就没什么稀奇了。这个难题很快解决了,宋武兄妹压根儿没来找过我,我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
时序进入深秋,忘乎所以的我被一个残酷的现实击中。有天晚上,宋大伯——他是宋武的伯伯——来到我家和我爸爸妈妈商量杀猪的事。他说,你家这头猪膘肥体壮,早点杀了,可以卖个好价钱,临近过年很多人家都杀猪,就卖不起价了。
父亲觉得有道理,他们把时间定在了元旦之前。
我本欲站起来表示抗议,血涌到脑门心又被我强行按了回去。一个孩子的意见是不可能得到重视的。我的反对不仅无效,反而会引起他们警觉,再要出去“放猪”难度就大了。我把自己使劲摁在谷牌凳上,装作根本没听他们谈话,而是在认真做作业的样子。
接下来,我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放养方式。我将宝里宝气带到罕有人至的山旮旯里,训练它爬坡、过坎,翻越障碍,训练它在紧要关头不发出声音,训练它在树林和灌木丛中转向、变速跑。爬坡、过坎,它觉得很好玩,乐此不疲;转向、变速跑,对它来说,难度较大,它常常反应不过来,就停在那里发愣。这一点我不太着急,所有动物在奔跑状态下遇到障碍物都会有一种本能的即时反应。我最恼火的是宝里宝气作为一头猪所固有的毛病,比如,它实在是沉不住气,做任何事情,碰到任何情况,它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不是鼻子里“哼哼”,就是喉咙里“嗷嗷”。所以,每次它大惊小怪,或者无缘无故在那里“哼哼”“嗷嗷”,我就罚它跑圈,敲打它的鼻头,对着它吹胡子瞪眼。差不多两个星期之后,宝里宝气才基本上能做到处变不惊,有时鼻子缩几缩、脖子抖几抖,却成功地将那种可能对它造成伤害的声音压制在体内。
下了两天雨,还降了温,不能带宝里宝气出去,我就像牛踩瓦泥,急得团团转。好在一转晴,气温立马升了上来,连宝里宝气都急不可耐地攀上了木栏,对着我直“哼哼”。我眼睛一鼓,它的动作虽然没停,声音却消失了。屡试不爽,我摸着它的头,对它竖了几下大拇指。它一兴奋,把后腿也抬了起来,威猛得像只老虎,我要是不拦着,它肯定可以跃过木栏。但我必须拦着,木栏离墙太近,它万一伤着了怎么办?何况,我还有话对它说:
“宝里宝气,别乱动,听我说。他们在元旦之前要杀你。杀你,明白不?我们得想办法。我妈说,二十年前罗岭山还经常有野猪出没,只是现在见得少了。我今天带你进山,你去找你的先辈野猪吧。
“喂,没听懂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放过一头叫‘皇帝’的牛不,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呵呵,我把它给放跑了!
“‘皇帝’是世界上最棒的牛,我们是好朋友,就像我和你。我听说村里要骟它……骟,你懂吧?我也不是太懂,反正就是要杀它的威风。他们骟它之前,宋大伯带它去镇上参加一年一度的耕牛大赛。那天,我装病逃学,跑到镇上看着‘皇帝’夺了冠军。中午,趁宋大伯在镇上吃庆功宴,我把它偷偷骑出来,狂奔几十里地,让它逃进了平江大山里。它现在应该成为一头野牛了,应该是野牛之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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