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宝里宝气的猪(2)
外婆说,现在没有猪瘟,几乎可以断定,猪是吃了那些发酵泔水死的。可有什么办法,人家又不是存心的。他送发酵泔水是一片好心,把死猪贱价销到城里饭店也是一片好心。
从外婆家回到老家罗岭上学后,我首先只能靠放牛、捡柴打发闲暇时光,技术含量较高的打猪草由姐姐完成。我读到三年级时,姐姐去县城寄宿读初中了,打猪草的任务自然落到我肩上。
我一直觊觎着这个差事,并非缘于这个差事有多“美”,而是它长期以来被姐姐骄傲地霸占着。另一个更为隐秘的原因是,妈妈和姐姐再三强调打猪草的技术性,认为像我这样年纪小的孩子分辨不出草的毒性。然而,我七岁就开始放牛,牛可比猪粗野、顽皮多了。当时,那几个大孩子欺负我,将一头绰号“皇帝”的最不听话的牛交给我,我不一样放得好好的?
姐姐不买账,她说,猪要靠人喂,牛是自己寻草吃,又不是你的功劳!我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讲不过姐姐,但不能丢了面子,便硬起颈根狡辩,为什么牛可以自己寻草吃,猪就不行呢?姐姐这下更神气了:“猪蠢呗,所以需要聪明的人帮助它;牛好聪明咯,找个蠢人放一放就行了。”
我的气全憋在肚子里出不来,暗下决心,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养一头能自己找草吃的猪。
我家的猪栏房比外婆和小姨家的都要小,但更精致。地上铺的是沙合土,而且铺出一个小小的坡度,猪粪自动聚积在低处,便于处理,猪身上也干净很多。和外婆、小姨家还有一个不同,我家每年只喂一头猪,年初买只小的回来,喂到年尾杀。虽然结局相同,应该说,生活在我家的猪还是比较幸运的:居住环境好;没人争食;承担喂猪任务的姐姐凶巴一点,但罗岭村除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李燕子,哪家都找不出这么漂亮的姑娘。
此前,我并没注意,姐姐留给我的这头猪比别人家的猪明显长得好看些。白白的身子,毛浅而细,摸上去也不扎手;耷下来的耳朵像两块柔软的玉兰片;圆圆的鼻孔一伸一缩,像在讲话似的;精巧的蹄子,从前面看像裹脚,从后面看像个穿高跟鞋的女生……姐姐养的猪颇有些她的作派,只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吴家公主”那样的气派。
我接手这头猪的第一天,就想给它起个名字。我和姐姐一吵起来,她就骂我“宝里宝气”。如果我回骂她“宝里宝气”,就会惨遭诸如不带我出去玩、不教我做作业、不和我说话等极不人道的制裁。这下好了,我没有任何障碍地将“宝里宝气”赐给她的猪做名字,应该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可是,我没自得几天就发现,这个命名实在太宝里宝气了——她人都走了,这头猪现在是我的,我不等于自己骂自己呀!
问题是,这四个字很容易叫成口头禅,连我妈都喊它“宝里宝气”了,只好听之任之。反正我的猪又不是我,它宝里宝气又不是我宝里宝气,虽然我从给猪命名这件事上,隐隐觉得,姐姐总是骂我“宝里宝气”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有些沮丧,但不颓唐。我决定在喂猪这件事上大胆创新,借此一洗自己身上的“宝里宝气”,让姐姐放假回来,为我,为我养的猪,大吃一惊。
我第一次打回来的猪草,经过妈妈严格审查,有一种“樟脑芹”是猪不能吃的。这种草个矮茎细,叶子像芹菜,小而薄,喜水却又耐旱,在水边可以长成“大家闺秀”,在干旱之地也能蓬松一团,结出鲜红的、樟脑丸大小的圆果子,酷似村姑的一头乱发上面插着一枝花。猪吃了它,轻则腹泻,重则倒毙。我的篮子里还有一长串“马绊筋”也被妈妈拎了出来。她说,老得可以当绳子用了,猪能吃吗?
“妈妈,我放牛得到过村长和宋大伯的表扬,是不?”
我想趁这个机会,跟妈妈说些想法,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竟然说到放牛去了。不过,放牛的确是我值得骄傲、骄傲得可以把尾巴翘上天去的一件事情。没有谁,包括村长和老把式宋大伯认为我奈何得了“皇帝”,但我从它眼里读到一种叫孤独的东西,我用同样的眼神告诉它,我希望和它做朋友。我们果然就成了好朋友,好得让那些大孩子们妒忌。我家那位不可一世的公主,就是从我放牛开始对我刮目相看的。她去县城前,对妈妈说,小宇牛放得那么好,喂猪没问题的,你放心。
妈妈眯起眼睛笑了,“你放牛还不错,可放牛和喂猪是两码事,牛可以自己去吃草,猪只能由人喂,喂得不好就长不好。”
“妈妈……放牛和喂猪或许可以相通。你看一只鸡关在埘里都要出来散步、觅食呢,那么大一头猪,一天到晚关在栏里,它哪会开心?我像放牛那样,每天去放放猪,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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